2014年8月22日 星期五

踹共!我所認識的諮商是甚麼。

文/HOY
2014.04.22

應著恆信的邀請,作為《噢!諮商》的第一篇文章,我要來談談我認識的諮商是甚麼。

這個問題讓我想起,我是甚麼時候認識諮商的。時間可能要拉回到8年前當時一心想考上國立大學(並離開家)去闖一闖的高中畢業生,將命運交給電腦後,我來到島國之南,也開始了自己與諮商的不解之緣。剛開始學習的時候,其實甚麼都搞不懂,白天待在教室,聽著台上同學報告輔導原理、諮商理論與技術,晚上則是在社團以及人際關係中遊走,半夜則打開電腦,照抄著課本,寫下各種對於輔導與諮商的天真大話,再按下上傳送出。



我記得老師總是強調我們是「助人工作者」。
就像哆啦A夢之於大雄,助人者之於需要幫助的人。
(圖來自網路)

還記得這個時候,因為學了很多「可以幫助別人」的方法,當周遭的人帶著困擾到我面前時,也急著想要幫助他;還記得有一次,與一個從高中就相當要好的朋友聊到他與家人之間的矛盾衝突,突然想起來課本中講到的一段話,覺得很符合他的情境,便原封不動的貼給他,沒想到換來一句「從課本抄來的吧?」霎那間有一種恥辱感,發現自己根本搞不懂自己在幹嘛,之後在生活中我就很少有意識的想運用諮商。

腦中開始慢慢浮現出諮商的雛形,是從大二開始的諮商理論與技術課程,還記得大二下學期的技術課,當時的導師要求我們組成三人小組,針對每次課本教的技術進行演練,課本提供很多對話的範本,我們就開始依樣畫葫蘆的照樣照句。這個時候,我對諮商的想像是可以跟別人很了不起的聊天,然後對方會有所頓悟,接著就有所成長。

身為一名諮商學習者,從課本以及大師的話語中,學習到很多「技術」,並讓我變得自大起來,好像我只要能夠順利發揮這些「技術」,就可以幫助到個案,解決他的問題。通常這種自大,會在第一次接個案時被打擊的很徹底,技術根本無法發揮,根本不會照著設定的劇本走。雖然,現在回想這些經驗會在幾年後告訴我,諮商不是為了特定目的某種「方法」,但在當時,除了挫折,還是挫折。

我一直都清楚記得我人生中第一個被正式派給我的個案。在某次的督導中,我正在分享個案侵犯我身體的界線,其實我很焦慮地想從督導這邊得到一個明確的指示,下一步該用甚麼方法幫助個案,但是督導卻是針對我這個人給予我意料之外的回饋:你好善良。現在回想,感覺像是雷擊一樣,「原來我很善良,我的善良是不是有給個案一些不一樣的感受,而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這樣想著。我第一次感受到督導的重要性,在督導的回饋下,我似懂非懂的,接受了「諮商是一種陪伴」這種說法,雖然只是囫圇吞棗。

也是在這個時候,接受督導的回饋,讓我想著自己說不定很適合當諮商師。

把諮商當成萬靈丹,只要使用了,就甚麼都沒問題。
電影Limitless中,主角得到一種增強腦力的藥物,使得他變得相當聰明,但也引發各種問題。
(圖來自網路)

大約在就讀大學第四年,由於畢業在即,開始擔心自己的出路,畢竟學習諮商,除非擔任老師,不然真會感覺前途茫茫;當時一心想出人頭地(俗世定義的成功:賺大錢),又不想浪費四年的學習經驗,所以務實地想著要在諮商這個領域中獲得成功,除了讀研究所成為心理師外,就是要投入有發展性的領域。當時一名甫回國的留英博士來到我們系上,帶來了「企業諮商」(Workplace Counselling)的這個新興議題在系上的討論,我也被這個風潮吸引過去,毛遂自薦在他底下做事,開始接觸到研究這回事,並以一種狼狽的姿態考上研究所。

我對於諮商有崇高的理想,是在甫入學研究所的那個時候。那時候,做為一名初生之犢不怕虎的研究者,認為所有的問題丟給諮商就能解決─我相信不只我這麼認為。我也不例外,自大的我將自己的研究方向定位於「企業諮商」,對於這一個諮商的新興研究領域,我發著各種大夢,想著如果把諮商運用在職場裡,一定可以解決職場中的諸多問題,例如職場壓力、職場霸凌、過勞死、自殺等等。

當時的我是怎麼看待諮商的呢?現在回想,我花了很多時間在想諮商可不可能在其他領域(如職場)中生存,將諮商視為一個具體的名詞,卻沒有具體的指涉。自大狂妄地想著諮商是一種萬靈丹,吃下去甚麼都好了。可能是因為困於研究的眼光,急就章的把諮商當作已經被定義清楚的名詞,卻從來沒去反思過我所相信的到底是甚麼。但該說是幸運呢?大約在就讀研究所一年後,我便對於這樣一個想像破滅了。

解構諮商。


接觸勞工運動對我的啟示是,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必須考量到他身處的社會環境。
(圖來自網路)

由於將整個心都放在研究諮商在職場中有甚麼切入點,看了很多EAP(員工協助方案,指企業在照顧員工的方案規劃,涉及各種生活層面,包含心理需求)的實際應用,也讀了很多人力資源管理的知識。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照著我現在的思維繼續走下去,會走向將諮商原封不動的帶進去職場,當員工在職場上遇到甚麼問題,就可以來尋求幫助,解決煩惱。可是這樣,好像有一個前提假設,員工在職場中發生的問題,應該由他自己負責,所以他來尋求協助。可是,真的都是這樣嗎?

當時的我因為這樣的疑惑開始關心勞工運動,使得自己開始用批判的眼光看待諮商,例如:員工如果被老闆欺壓,而我們的諮商到底可以發揮甚麼功能?讓員工能用正面的態度看待這些事情,卻無法阻止他持續地被欺壓、欠薪、過勞工作。如果只是這樣,心理師是不是作為一種幫助老闆安撫員工的手段,但其實沒有解決真正的問題。如果諮商過後的結論是,與老闆進行抗爭呢?各種問題闖進我的心中。

我甚至開始反思心理師是甚麼?我憑著甚麼認定誰有甚麼問題,而我可以幫助他。更別說常常都是周遭的人認為這個人有問題而推薦他來接受諮商。我在諮商關係投入許多,是不是反而是助長這個社會對於個案的欺壓。用這種高傲的態度看待他人。我憑甚麼。

我開始擔心我是不是正在用我的文化資本(簡單來說,我所具備的知識、社會地位優勢等)霸凌個案。因為這樣,我開始潔癖式的不用「個案」、「案主」甚至「當事人」,也不打算用過於分析的語言來撰寫個案評估報告(甚至拒絕撰寫),抗拒精神診斷手冊的語言。抗拒正向思考、精神分析。我拒絕相信個案有問題,而我是來幫助他的。

我解構我對於諮商的各種認識。

思想的實驗:不預設任何立場的諮商以及不可能。
電影空氣人形中,情趣用品充氣娃娃有了生命,毫無立場的接收人世的種種;此片揭示著,個人在人際關係中的矛盾掙扎,讓人傷感
(圖來自網路)

因為這樣的反思,在碩士班三年級的全職實習,我幾乎採取了一個反向的觀點在從事諮商工作,很用力地強調自己沒有任何預設前提、立場,試圖不以技術,而是用非常人本的態度進行諮商工作,我希望我自己能不同於社會,讓諮商關係中不存在這個社會的各種壓迫,期待自己可以創造一個讓來談者(在這個時候我喜歡稱呼他為來談者,因為對方是來跟我談話的,不是我認定的有問題的個案)自在的表現自己的諮商關係(還不是有立場了喂)。

一開始我顯得很有自信,我在諮商前幾乎甚麼都不想也不準備,就是坐在那等著人來,順著他這周的心情談話,玩各種媒材,我相信我雖然沒有直接的針對來談者設計介入方式,但我跟他的互動絕對會有甚麼東西發酵的。

就這樣玩了一陣子,我開始發現事情不對勁了,一方面是我似乎沒有準備好,真的臨時發生甚麼狀況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自己對諮商的想像從是一個幫助他人的方法變成是一種全然放空的狀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嘛。而我更發現,我口口聲聲的說我全然超然,但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有立場,會有覺得不OK的地方,也有想做的事情,而且我只要出現在這個人的生命中,就一定會以某種形式影響他,他也會影響我;這樣要怎麼沒有立場、沒有前提。

我花了一點時間,讀了一些東西(讀了甚麼來日再介紹吧)。我發現我開始喜歡用「關係」來稱呼諮商,我相信諮商中重要的是諮商關係,我慢慢地承認我對於來談者絕對存在的影響力,不再那麼堅持自己超然的立場。我開始相信,我們跟一個人只要一接觸(即使是非實質性的)就會產生連結,就會互相影響,而我確實有我想帶給對方的東西(例如想要呈現社會環境的壓迫),結果就變成這篇文章中所記錄的。我那時想,在諮商中,我們雙方都是參與者,我帶著我的立場前來,與他的立場碰撞,看能撞出甚麼火花。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了像是─尤其在學校,諮商工作真的不只是個案工作,我必須跟整個結構工作,來談者的狀況跟他的生活周遭人事物息息相關,像是家長、老師、同儕、學校,甚至是體制。這也開始啟發我對於諮商工作的形式以及過於朝向內在的諮商理論的批判。

未來:諮商應有無限可能。
動漫白之匙,一名受不了升學學校壓力的少年,來到一個以農業訓練為基礎的農業學校,放諸到農務勞動的他獲得各種體會及成長,是我理想中的心理諮商樣貌。
(圖來自網路)

當我認知到諮商是一個雙方參與的過程後,我開始思考對我來說諮商是甚麼,我發現我腦袋經歷了一場思想轟炸。我希望我所從事的諮商:


  • 諮商是關係。
(諮商就是不論形式的互動、就是關係,尤其我個人相當堅持要有實質上的接觸。)
  • 諮商要能夠看到各種影響力,不論是個人內在及外在社會層面。
(個人的狀況不一定只導因於個人,可能延伸至家庭、學校乃至社會,甚至反映了結構的問題。)
  • 諮商是開始思考。
(看到各種影響力,看到各種問題,開始思考有沒有甚麼是自己從來沒思考過的。)
  • 諮商確實在促進改變。
(關係是不可能避免互相地影響,每一次接觸都會產生與現在不同的未來。我相信的改變是在察覺後開始思考有沒有可能不一樣。)

但我其實並沒有定論,這樣的想法會如何形成我的諮商工作,不過可能源自於我的背景(我就讀的科系隸屬於教育學院),我始終將諮商視為一種教育方式。這邊所說的教育是指來談者能夠有所學習,我注重的學習是,覺察一些事情,例如我說的交織在自己身上的影響力後,開始思考。我相信人都會思考,但有時候我們會無法察覺是甚麼,這時諮商就有能夠發揮的地方。

此外,在覺察到各種層面的影響時,也開始思考,如果我們都察覺也承認各個層面的影響,卻仍然只針對個人工作,那不是蠻奇怪的嗎?不知為何,我靈光一閃的想到了空間,或許我就是想透過諮商營造一個空間。由於看到了個人及結構那一面,諮商工作也要針對不同層面工作,我會去思考有沒有更多方式可以接觸到更多的人,是一種類似社區諮商所提出的晤談、諮詢、推廣及倡議的四大層面工作,雖然我覺得這樣的思考也太碎片了,希望能夠呈現更多維度、立體的工作形式。

我對空間的想法是來自於,最近我與一群朋友在一個生涯工作坊中,投入了一些實驗性的做法,我們大量減少了一般在工作坊中習慣的團體諮商形式(我們之前辦就是招收40人,分成4個小團體,以諮商習慣的團體工作進行),而幾乎都是40人的大團體工作,但我們仍然試著把我們在個別晤談或團體工作會去堅持的,如團體的互動、彼此的分享討論等方式帶入。過程中,我們在大團體其實會讓學員在大小團體中去轉換,在聊天人數的變化中,慢慢習慣分享以及提問,氣氛的轉換確實有助於學員的互動。這是第一個發現,讓我們看到開放式的團體空間也是有機會形成諮商的工作樣貌。第二個發現,我們在這次的活動中放了一些跟諮商內省導向較不同的工作形式,一個是加入了勞動環境的討論,讓學員對於工作世界認識更加具體細緻。另外,借用了教習劇場(一種以互動為主的戲劇型態)的概念,也發現透過戲劇可以建立出不同的討論空間,讓討論及學員彼此的互動都更豐富。

這是一個形式實驗,雖然可能沒有很大的突破,但確實是啟發我對於空間創造的想法的源頭。這同時也是對一對一及密室型態的諮商工作反省(我猜測諮商的各種未解之惡,像是現代社會的奢侈品、中產階級的特權,可能與之有關),我相信在諮商的本質不變的情況下,工作形式一定還有很多種可能。我也在想,或許未來我能創造一個個人空間,兼容不同的工作形式,提供全面的服務,有個別晤談,有團體工作,有推廣活動,有倡議活動,還有更多多元的工作,在不同層面耕耘,而各個層面會交織在一起,就能在不同層面上與來談者建立關係,有直接的也有間接的,進而達到我心目中的諮商工作模樣。

這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想法了。

謝謝你讀完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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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

4 則留言:

  1. 我是一位正在準備諮商所的社工系畢業生,當我看到你所提到的諮商關係以及脫離密閉的一對一的諮商室空間時,心理非常的感動,這是我也想要前進的方向和信念,並且你讓我的想像看到更多具體的可能,真的謝謝你,也希望你能達到你心目中的諮商工作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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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你好,我們好久沒有更新了,很開心有人對這樣的想法有共鳴,寫這篇文章目前兩年了,到目前為止,還有好多限制,挫折很多,但也有一些發展,這讓我想要來好好回應自己的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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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看完你寫的東西,覺得很感動,我目前也正在諮商領域學習當中(正準備考研),想問在實踐這些理想當中,目前有遇到怎樣的困境和限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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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S.L.你好,抱歉這個網誌已經很多年沒更新了,現在才看到你的留言
      在回覆的當下,如果順利的話你應該已經進研究所好一段時間了吧,也可能已經在實習中開始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仍然想向HOY詢問的話,建議你按上方留言的M用電郵和他聯絡,或是留言告訴我,我可以嘗試聯絡他再回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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